网海寻贝 (1)一个小右派与美国总统尼克松
网海寻贝(1) 一个小右派与美国总统尼克松

路三歌


 

 


1971年9月13日,身体健康的林副主席叛国投敌,摔死在温度尔汗。北京的革命群众
听完层层传达下来的文件,立刻傻了眼,从此无人感兴趣上街游行喊口号。据说毛
主席老人家也大病一场,排练好的十一检阅也不得不取消。 

入冬以后,又从上面层层传达下来一个更令人吃惊的文件,说美帝降格为2号敌人,
苏修上升为1号敌人。美帝头子尼克松要来中国北京访问。为防止阶级敌人破坏,各
地购买进京火车票,从凭人民公社介绍信升格为县革委会介绍信。北京的民警也在
联防队的配合下,大规模抽查户口,将可疑闲杂人员遣送出京。 

为迎接尼克松访华,北京全城街道上的大字报痕迹都被清扫干净,然后粉刷上古色
古香的灰色墙粉,没有几天的功夫,灰装素裹,北京变了一个模样。那些天,北京
还下起了多年不见的大雪,天寒地冻,茫茫一片。学生们放假,老人们也不爱出门,
北京的街头格外的寂静,时而听见故宫上空乌鸦的叫声。 

那是一个星期日的早晨,北京西郊门头沟煤矿的集体宿舍,33岁的祝汉生正在仔细
地擦抹平时舍不得穿的三接头旧皮鞋。他正准备进城去跟一位苦命的女人约会。 

小祝57年在北京大学读一年级的时候,瞎说国民党也抗日,被同学告发,当了右派,没
有等到毕业,又被送去劳改,然后又发配到煤矿挖煤。十多年来,他任劳任怨,苦苦
改造着自己的世界观,老老实实地做个听话的人,居然在运动中每每过关,活了下来。
一晃到了72年初,小祝还是单身。每逢周日的时候,小祝要进城看看她那个历史反
革命的老母亲。上个周日,从北京城回煤矿的路上,他认识了一个年轻女人。 

那时的北京,人不多,但是车更少。车站上,人们拥挤在车门口,关不上车门。小
祝身高力壮,从后面双手抓住车门两侧的扶手,用身体往前用力一顶,把人群推顶
车里,然后自己的屁股一缩,身后关上了车门。 

车开动以后,小祝静下心来,发现紧贴着自己前胸,是个年轻女人。这女人好像下
意识地回头看了一下,引起了小祝心里一动。年轻女人的脸上跟其他女人一样捂着
大口罩,但是口罩上方有一对美丽的大眼睛。大眼睛遇上小祝的眼光,四目在近距
离相对片刻,女人红着脸转过头去。小祝像触了电,心跳加快,呼吸急促起来。 

就这样挤了三站,小祝下了车,去倒另一路车。他回头望了一眼,发现那女人也下
车跟了过来。后面排队的人们很快把那女人挤到小祝的跟前。这次小祝红了脸,转
回身等候公车的到来。 

“刚才要不是你,车都开不了。”一个温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小祝回过头,看见她已经摘下口罩,露出清秀的面容,看样子二十多岁。他笑笑说,
“我是一个矿工,有劲吧。” 

“看你的样子,不像工人。” 

小祝苦笑了一下,没有说活。车来了,小祝推着女人的肩膀,把她拥上了车。一路
上,两人无话。车到了总站,革命乘客们都下了车。 

小祝对女人说,我还要倒车,去门头沟。 
女人也苦笑了一下,对他说,“那再见吧”。 

她正要离开,小祝突然说了一句“我是一个右派。” 
女人说“我们家除了我,都是右派。” 

两个同命相怜的人,此时拉近了距离。女人告诉他,她因病从插队的农村回城一年
多了,还没有找到工作,坚持不下去了,要去安徽农村去找被发配到那里的父母,
父母给她在哪里找了农村对象,她要嫁人了。 

开往门头沟的末班车过来了,小祝不得不上车,他拉下车窗,探出头来。 

女人对她说,下个星期日你还进城吗?我就要离开北京了,想找个人聊聊。 
小祝说,下个星期日中午我在这里等你。 

车开了,女人的身影越来越小。小祝眼睛被泪水模糊起来。 

小祝计算着早班车的时间,擦着皮鞋,不时看着窗外。保卫部赵主任正带着几个民
兵在宿舍大院门口扫雪。小祝一看还有时间,连忙跑出去,从门外找了一把大扫箸,
帮忙扫雪。 

赵主任过来问小祝,“今天休息,你去哪儿吗?” 
小祝说,我进城,家里有事。 
赵主任立刻严肃地小声对小祝说,“祝汗生,你不能进城,上边有指示,尼克松访
华,你不能进城。” 

小祝惊得手中的扫箸掉在地上。他知道,这个指示是无法抗拒的。 

赵主任是个少有的好人,他缓和了一下口气说,“上边有令,我也没办法,你母亲
生病了?要不然我替你去看看?” 

小祝摇摇头,转过身来,默默地走回宿舍。 

下一个星期日,小祝在那个车站从上午等到晚上。不见女人的踪影。又下一个星期
日,还是不见踪影。小祝伤心地想,她不在北京了,她可能已经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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